荀澈又沉吟了片刻, 才压低了声音:“原先我想着,最好还是能逼出丽妃的兵变逼宫之意,才能将朱氏一族并二王的后路彻底断绝,如今看来, 只怕有这想头的人却不只是丽妃一人。”
俞菱心不由眼睛瞪大,望着荀澈说不出话。
荀澈缓缓颔首:“吴王与魏王的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两位殿下当然是叫过撞天屈, 皇上那边大约是九成信了, 之前也总还是有那么一分疑虑,想着便是这两兄弟之间真有些什么,总也不至于在中秋宫宴的时候非在宫里出事。不过三殿下用的药实在是上品,所以几位太医验过之后,皇上也是彻底灰了心。毕竟去年三殿下就有在景福寺里跟二殿下良媛通.奸的旧例在前, 如今用药设局, 不管原本到底是想要算计谁, 最终的结果都是在那么多宗室与命妇的见证下与二殿下不清不楚,皇上面上无光之外, 心里也是沮丧的很。”
俞菱心听到这里,却又难免有几分鄙夷:“养不教, 父之过。几位殿下的行事为人, 皇上自己难道就没有责任, 如今这样……”
初为人父的荀澈闻言倒苦笑了一声, 本能朝安哥儿房间的方向望了望,随即才去握俞菱心的手:“皇上的性子,我实在是了解的很。先帝与先皇后实在恩爱,后宫也清净和睦,皇上自小虽然也见过些许的倾轧争宠,大致上还是一路平顺的,性子也是仁善温厚。国事繁杂之间,他没太多心思在教育皇子上头,可能也是从来没想过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皇上自己心里头也是难受至极,面上蒙羞是一则,另一则也不乏做父亲的悔愧难当。若是心肠硬些的性子,其实反倒简单,重罚了二殿下三殿下,自己仍旧逍遥便是。但皇上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这几日里皇上已经清减了不少。”
俞菱心不由眨眨眼,竟有些迷惑:“所以,皇后娘娘由此生出了什么心思?还是皇上有了什么决断?”
荀澈此刻已经揽着俞菱心坐下,明知此时此地只有夫妻二人,但心中还是反复斟酌,才将声音压得更低:“皇上没说,但是我看着这几道明旨的意思,和当中日期的安排,怕是皇上有提早退位的心思了。”
俞菱心一怔:“皇上想禅位?”
“人言可畏,”荀澈再次颔首,“这话其实在天家同样适用。皇上看上去富有四海,然而天下悠悠之口到底难填。你刚才说起,这‘子不教,父之过’,皇上心里也明白,至少现在是明白了。同样的,有这念头的人也不只是咱们,纵然人人都不说,皇上也明白人人都在想。说白了,皇上就是想躲个清净,什么皇子的丑闻,西北的局势,郴州的军务,都脱手甩给太子殿下,不想操心烦忧了。”
“那皇后娘娘的态度如何?”俞菱心也感觉到了当中的微妙之处。
荀澈的薄唇边浮起三分讽刺:“出了这样的大事,皇后娘娘的凤体倒是痊愈了。尤其是丽妃娘娘在乾熙殿外跪了两天两夜之后被抬回长春宫之后,皇后娘娘还过去亲自看了看丽妃,随即也去了乾熙殿外脱簪请罪,自称身为嫡母,却没有能好好管辖后宫,教导皇子,请皇上降罪。皇上当然是没有责怪皇后了,尤其是格外不愿意见丽妃的时候,此消彼长,倒是愿意与皇后娘娘商量说话了。听说昨天晚上,皇上是歇在了昭阳殿。而今日皇上说话的意思里,这提前退位的想头,便明晰了不少。”
“皇后娘娘劝皇上提前退位,总要有些好处才是。”俞菱心虽然已经早已听出荀澈透出的这个意思,但是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不确定,“若真是那样,那四殿下不就更没有指望了么,皇后娘娘总不能是真的想明白、愿意做个富贵闲人了吧?”
荀澈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脖颈,唇边的讽刺之意也更加强烈:“是否真的想明白了,咱们此刻是不得而知的。但在皇上跟前,皇后那豁达淡泊的姿态应该是做足了。至于这到底是开悟,还是以退为进,短则三四日,长则五六天,就能看出些端倪了。”
说到这里,荀澈的目光居然又闪了闪,飞快地向窗子的方向扫了一眼,便抿了唇,没再多说。
俞菱心却是心里立刻一跳,而那件一直没能真的放下的心事也随之问出了口:“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故是着落在齐珂身上?他不是已经跟皇上请旨,自请革去功名、回乡读书了吗?”
“难说。”荀澈这次没再望向荀滢小书楼的方向,而是目光微微低垂,似乎很是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也是我今日才知道的,宫宴那日,原本应该引吴王去找魏王的那个小宫监其实没能完全成事,一开始给吴王第一次的药分量不够,后来是吴王是‘刚好’遇到了离席片刻的齐珂,又被齐珂带错了路,最终才引到露华殿。所以若是此事再生波澜的话,怕是……”
随着荀澈一句句说出来,俞菱心的心也随着一寸寸往下沉,这个意思就是说,在这件叫吴王魏王彻底万劫不复的丑闻之中,齐珂所参与的程度比她原先以为的还要深。
如果皇室为了遮丑不再细究也就罢了,若是当真重新排查,齐珂纵然可以有说辞去解释说他以为吴王在找魏王才带了路云云。但这样严重的事情,对质之下若有出入,那天牢之中的三木大刑当然是不会落在吴王的身上。
真要是到那个地步,齐珂的性命只怕难保,那么荀滢以后该怎么办?
荀澈伸手去与俞菱心相握:“先别太担心了,未必便会到最严重的地步。便是到了,我也会有办法的。”
俞菱心顺势就倚到他怀里,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忍心齐珂出事。而且,齐珂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到底要不要告诉滢儿,齐珂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素来自诩多智的荀世子到底也是有这左右为难、无言以对的时候,夫妻二人相依之间,几乎是本能地同时将目光再次转到西侧的窗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望向荀滢闺阁的方向。
随后数日,京城中的热闹与纷乱果然丝毫没有止歇的趋势。廷议之中虽然避讳着这件皇室的惊天丑闻并没有人敢提出皇子之事,但西北的局势却是几乎每隔两三日便有消息传来,不是郴州军那边有什么报告,就是太子留在西北的官员上本,看似都是常规的小事,但透露出的局势日渐紧张,竟也不逊于京城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