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或是三亲六故虽然也有人听说了这番动静,但一来此事哪比得上皇子之事来的惊世骇俗,二来自从六月俞菱心产子后荀老太太就传出了卧病的消息,如今老人家忽然恶化的话,大约也是常情,便更没有人多想什么。
但是文安侯府紧闭的大门之内,却又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玉竹堂内,刚刚从西北军中赶回京城的文安侯荀南衡一身公服犹自未换,明显能看出疲惫风霜之色的英武面孔上满是冷峻寒意,目光锋利如刀,正向着跪在面前的长子怒目而视:“荀澈,荀舍人,如今还有什么人是在你眼里的吗?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吗!就这样一日也等不得!先前的话都是白说了是不是,先前的鞭子也是白挨了是不是!”
荀南衡怒喝之时,连眼眶都泛了红,显然是动了真正的暴怒,莫说俞菱心、荀淙等晚辈战战兢兢在站在后头不敢出声,连明华月坐在旁边都有些心惊,也是几番斟酌,仍旧没有敢开口。
荀澈跪在父亲面前,腰背挺得笔直,但头是微微低垂的,声音亦十分沉着:“我是不想让父亲为难,也不想再让家族受累。如今西北局势还不稳定,郴州军里也尚未全然肃清,老太太就算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军务上仍旧是要用人的,想来皇上会下旨夺情,不必丁——”
他这个“忧”字还没出口,原本就已满腔怒火的荀南衡直接便大怒起身,一脚踹在他胸前:“混账!畜生!”
荀澈原本就不是习武之人,荀南衡又在暴怒之下,登时整个人便被踢得扑倒在地,胸腹之间的疼痛让他一口气几乎哽住。
“侯爷!”明华月也是大惊起身,赶紧去拉荀南衡,到底还是晚了半步,但也只能半拉半劝地先安抚荀南衡,“侯爷,别这样,澈儿再混账不是,哪怕传家法揍他,你也别自己这样,万一打坏了呢,先坐下先坐下。”
俞菱心和荀淙亦是又惊又痛,赶紧过去扶荀澈,索性也就一起跪下:“父亲!”
荀南衡整个人气的几乎发抖,也是喘着粗气,刚要再骂,便见外头荀滢竟然快步进门,秀丽的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严肃:“父亲,请您不要怪二哥——”
“滢儿!”荀澈此刻已经挣扎着扶着俞菱心的手,重新跪直,截口冷喝了一声,“这里没你的事,出去!”
素来听话乖巧,柔顺如水的荀滢却生平头一次,没有听荀澈的话,甚至再度上前一步,直视父亲荀南衡:“慈德堂的药,是我下的。”
这话出口,荀南衡与明华月登时便惊住了,连荀淙都愕然直身:“滢儿,你……”
只有荀澈和俞菱心并无任何意外之色,夫妻二人对视之间,只是无奈。
“滢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荀南衡下一瞬便明白了大半,虽然心里还是满满的不敢相信,但是对局势的判断却也有了个模糊的轮廓,尤其是再看一眼荀澈与俞菱心的神情,便更加确定了。
荀滢望向父亲,秀美面庞上神情无波:“我知道,我下药谋害了祖母,祖母或许会死。”
“滢儿——”明华月的嘴唇都有些微微发颤,不敢相信这真是荀滢说出来的话。
但荀滢自己还是平静地又补充道:“书上说,孝顺之道,小杖受,大杖走。祖母愿意偏心,或是平日里有些什么事端,我还是应当顺从。可若是祖母要我的性命,我便不应当由着祖母,以免给她恶名。这些都写在圣人的书上。但是圣人却从来没说过,若是祖母与外人勾结,先是试图下药谋害嫂子和小侄子,后来又跟宫里的人算计,想叫三殿下奸污我的清白,再逼我给三殿下做小妾,让二哥与秦王殿下离心,叫咱们侯府在皇上与皇子跟前落下个首鼠两端、心怀二意的大罪,那我们做晚辈的到底该怎么做。”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双手合拢,向着父亲和母亲微微一福:“但我也知道,祖母便是有千般的狠毒,万般的不是,到底也是父亲您的生身之母,您是从心里希望祖母好的。但这事我已经做下了,父亲您要是心里过不去,我愿意给老太太抵命。”
说着,双手再分开的时候,已经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锋锐银亮的小剪刀,竟是直接就要往脖子上捅!
“滢儿!”距离荀滢最近的就是俞菱心,她刚才听荀滢说话的时候就觉得好像荀滢有哪里不太对,此刻吓得魂飞天外,几乎是本能地就合身一扑,伸手就去抓那剪刀,连手掌被划破了都顾不上,“滢儿你别做傻事!剪刀快给我!”
荀滢的力气本来就不大,纵然有那求死的心志,却也不是真的全然没有犹豫,再加上俞菱心这样舍身一扑,荀滢也是踉跄歪了歪,便见俞菱心的手被划伤,鲜血泉涌,立时也哭了出来:“嫂子!”
就这样缓得一瞬,荀淙和荀南衡当然都赶紧抢上,将那剪子夺了下来,而俞菱心完全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手,仍旧是吓得全身发抖,抱着荀滢就大哭:“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你不能出事,你真有些什么,你哥哥决然活不下去的,我也活不下去了,好妹妹好孩子,嫂子求求你,你想开点,天大的事情都有我们在,你可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