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尾又扫向荀滢, 想起魏王这些日子附庸风雅反反复复吟诵来回的也无非就是“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之类的,再想想府中上至良媛,下至歌姬打扮的模样,心头简直是好像刀割火烧一样,难受到了极致,话说到一半就要撑不住了。
幸好齐珮过来打圆场,只是接话的同时也显明了如今吴王府,甚至昌德伯府的立场:“哎,滢儿不要一味推脱才是,三殿下想请你来点评,你只甩给人家魏王妃算什么意思,三殿下想听的,是‘你’的鉴赏,滢儿你就这样不给三殿下脸面么?”
这话一出,俞菱心立刻心下雪亮,果然吴王府和齐家这是定了心要搅浑水。明锦柔亦皱了眉头,然而二人这边刚要开口,便听啪的一声脆响,众人皆本能向长书案的另一端,齐珂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齐珂将一柄上等的玉骨折扇丢在了书案上,清俊面孔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今日两位殿下要在下邀请茂林书院和青阳书院的学子前来,说要以文会友,在下不敢不应,请来的为每一位也都是饱读诗书,文章锦绣的青年才俊。然而两位殿下的心思却与我等的文章无关,竟是要与这都不曾正经进入书院的小小女子缠夹不清。既然三殿下只想请连四书五经都没有读过的女流之辈评鉴诗词,那要我等在此何用?在下告辞了!”
言罢一拱手,竟是要告辞而去。
吴王立刻去摆手:“豫章留步!豫章,你实在言重了。本王自然是要以文会友的。只是你也忒瞧不起荀家姑娘,玲珑文社还是很有些才名,三殿下也没有旁的意思。”
“恕在下直言,那些华而不实的脂粉之作,不过闺阁小巧的堆砌之作,实在有辱诗书斯文,哪里算得才气!”齐珂居然丝毫不退,面上的鄙夷神色亦是更甚。
“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才华!”明锦柔冷笑了一声,“不过就是秋闱的案首,还没到春闱下过场,天底下就没有你能看在眼里的人了是不是?玲珑文社是挡了你的才名,还是阻了你的前程,就值当让你这位案首才子这样蒙了心一样诋毁个不住!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叫滢儿别像她哥哥一样?齐案首,你到是说个明白,荀长史怎么着就入不了你这才子的眼了!”
明锦柔的脾气英朗,身份又高,这样忽然发作起来,连吴王都是心里一惊,刚要再回头打圆场,便听另一位此时没人敢轻易碰触得罪的俞菱心也开了口:“罢了,人家大才子或者想着不与我们这样的女流之辈多口呢。有什么可说的,滢儿,回去罢。”
荀滢刚才也是与众人一同望向齐珂的,即便后来齐珂说出了有关玲珑文社如何,女流之辈如何的言语,她的目光也始终没有转开,就那样平平静静地望着齐珂。
但到了这个时候,场面本身已经十分尴尬了,荀滢倒是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顺从地转向俞菱心,跟着嫂子和明锦柔等人直接走了。
齐珮象征性地又带着随从跟上送了送,自然也说了几句齐珂是个书呆子,性情狷介耿直,希望几位不要介意云云。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车马之前,明锦柔和俞菱心都是冷着脸的,对吴王府送出来的下人表示:齐珂这样的才子就应该耿直地去撞柱子,我们不想多说什么了。
然而等到吴王府的人离开,俞菱心与荀滢,明锦柔与程雁翎等各自登上自家车马的一刻,明锦柔和俞菱心还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轻轻摇了摇头,亦有无奈,亦有慨叹。
而这一路回府的路上,荀滢的言语比来的时候更少些。姑嫂二人素来关系亲近,从未出阁的时候开始便是好友,俞菱心先前还顾忌着荀澈的有些做法或行动,并不算全然跟荀滢交底,荀滢却一直是拿俞菱心当姐姐一样,无话不谈的。
但到了此刻,俞菱心在沉吟之间,竟也有些踌躇,不知如何开解此刻抱膝而坐,目光透过车窗平静远眺的荀滢。
若只是顺着场面上的话,叫荀滢不必在意齐珂那些简直是刻意贬损玲珑文社和荀家,甚至可以说是贬损女子的言语,虽然似乎合情合理,却在姑嫂单独相对之间到底少了几分诚恳。
但若真是要顺着荀滢真正的心思说,俞菱心其实也为难的很。虽然荀澈和秦王其实都觉得齐珂对吴王的靠拢并不是真的为了平步青云,可到目前为止,这个猜测却并没有什么机会得以验证。
而今日齐珂的反应种种,从表面上看都是对荀滢甚至荀澈的敌对,俞菱心总不好替齐珂打包票,说他是口不对心。
于是犹豫再三,她最终也只能伸手去摸了摸荀滢的头顶:“滢儿,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哭一哭也好。”
荀滢沉默了半晌,才慢慢低了头:“嫂子,我哭不出来。”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轻软,但是俞菱心听着却满心生疼,越发觉得连嘴里都是涩的。沉了又沉,最终俞菱心也只能和声道:“如今风起云涌的,大乱将起。滢儿你不要想太多了,还是安心再等等,或者将来时移世易的,某些人事便不同了。”
荀滢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像平时一样,轻轻地在俞菱心肩头靠了靠。
俞菱心拍了拍她的手,也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