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声喊了几声,邬自安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吃点饭吧,你都两顿没吃了。”
邬自安看看牢门前的饭,摇了摇头,“浑身疼,吃不下。”
张盼波说他也疼,“之前被抽的那几鞭,真是下得狠手。”
邬自安也被抽了鞭子,他听张盼波这么说,仿佛又遭遇了一遍鞭刑,他瑟缩着蜷成一团。现在这样的境地,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他就像自己好过一点,他叫了张盼波,“别说了。”
但是张盼波可没停下来,张盼波说不说了也少不了受罪,“我上次被提审之后,那些锦衣卫跟我说什么你知道吗?说下次再提审,等着我的就是烙铁!烙铁呀!”
邬自安吓到了,“烙铁?!”那是怎样的酷刑!
张盼波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清白不清白了,有人想让咱们死,咱们还不赶紧死了算了,清白有什么用,平白受罪啊!”
他掩了眼睛,却从手指缝隙里看见邬自安仿佛听进了他的话,神色恍惚,“死了就不用受罪了……”
张盼波一边假哭一边道是,“死了一了百了,清静了!”
他说完,躺平叹气,邬自安蜷缩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里,诏狱的血腥味和凉气钻进每个人的鼻孔,老鼠吱呀跑过的声音不断响起,张盼波已经睡着了,却被一阵痛呼声惊醒,他睁开眼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了一个血人趴在牢房里,满地都是鲜血,他抽搐着抽搐着……
邬自安死了,咬舌自尽。
邬陶氏听说的时候,三魂去了两个半,她看见狱卒过来踢邬自安的尸体,满地的血,邬自安的尸体在血里毫无动静。
她惊恐地看着,一时想上前抓住些什么,那是她的丈夫啊,从十几岁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的丈夫!可邬陶氏又在邬自安被狱卒翻过来的扭曲死相里,连连退后了几步,砰地一下,歪倒在了地上。
邬自安脸扭曲着,没有咬断的舌头挂在嘴里。
她惊叫了几声,寒意涌进她的五脏六腑,她呆呆坐着,不知道怎么成了如今这样,直到张盼波叫了她一声,“他死了,给你留了东西。”
留了东西?!邬陶氏惊诧,看见张盼波从怀里,掏出一块血染的布。
第491章 离京
邬陶氏在血布上,看到了六个歪扭七八的字——愿孤魂变厉鬼。
邬陶氏接过这张布,看见上面的六个字时,人就已经恍惚了,她尖叫着把布扔下,张盼波却还在旁道,“这是他坚持要留给你的。”
邬陶氏连连尖叫,到了黑夜再次来临,邬自安的血散发着浓重的腥味,更添诏狱里的阴暗,半夜,张盼波已经睡着了,生生被刺破耳膜的尖叫声叫了起来,他循声看去,看见了头发散乱着砸着墙的女人,“有鬼!有鬼!有鬼!放我出去!”
就这么,邬陶氏疯了,狱卒左右开弓抽了她五六个大嘴巴子,她只嘿嘿地笑个不停。
邬氏夫妻一个死一个疯,牢狱里抓着的人全活动了起来,张盼波等待着机会,有狱卒走过来,在此提审。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冷水冲洗过的邬自安的牢房,牢房空空荡荡,他想起自己说得烙铁的话,根本就是骗邬自安的。
到了这个时候,为了活命,谁还在乎对和错呢?邬自安不想活命,他这样的人活着也没有用。
张盼波看到了牢门口的光亮,刺得他眼生疼,也许很快,他就可以重回阳光之下了。他是寒门出身,一直在巴结各路世家,可这些人却不重用他,而他却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他只能靠自己了,靠自己左右逢源,靠自己左右拉踩,爬出这黑暗的地狱。
可他被拉进提审室,审问他的却是久不见的锦衣卫北镇抚使,那北镇抚使一开口,张盼波倒吸一口冷气,“在你两边的两个人,一死一疯,张盼波,是不是你做的?说!”
张盼波大惊失色,可那位北镇抚使丢过来一张写了血字的布,“这布,是你的衣裳吧?邬陶氏被你吓到了,你以为锦衣卫也会被你骗吗?!”
说完,就有人上前扯开了他的衣裳,内衫缺失了一块,正是那块血字布。
那位北镇抚使冷笑,“说吧,张盼波,谁让你杀人!说了,就能免了刑!不说的话……”
张盼波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团火,看到了火里冒着火星的烙铁。
他惊叫,“没有!真没有人指使我!真是我自己要杀他们!”
可北镇抚使不信,叫了狱卒,“来吧,给咱们张大人上点东西!”
张盼波惊叫,胡乱大喊了几个名字,反倒引了那北镇抚使更怒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音一落,他夺过烙铁,直直贴在了张盼波的胸口。
——
直到死,张盼波也没说到那位北镇抚使想要的答案,他满身烫伤地躺在牢房里,两边的牢房一个空荡荡,一个疯癫癫,张盼波苟延残喘了几天,闭了眼。
四季院子一案牵涉最深的三个人两死一疯,风向立刻变了一变,众人为了活命,开始胡乱往这三人身上推卸,甚至后被抓进去的孟月程,也被那些急等着出狱的人攀扯上了。
可没有一个人保他。
十一月的最后一日,今上终于不厌其烦,寻了锦衣卫指挥使进宫,当天,就定了案。
大多的官员被放了出来,可放出来不等于官复原位,轻则被贬,重则流放,京城一时间清空了大量的宅院。
原本在朝堂上互斗的秦阁老和张阁老一派,这下打成了重伤,秦阁老好歹保全了地位,可也被皇上训斥,张阁老一派因为孟月程的垮塌,全线溃败,张阁老本人被罢官,不再治罪,择日归乡。
不知道是不是兔死狐悲,勉强保全的秦阁老重病一场,病还没好,便上书乞骸骨,今上直接允了,张阁老离京之后的第十天,秦阁老也解甲归田。
互斗了十几年的秦张两派訇然崩塌,时任翰林院修撰的从六品官魏铭听到,大大地松了口气。
前世秦张两派正是党争逐渐步入白热化的重要铺垫,如今秦张两派瓦解,竹党的头号人物沈攀也早就消失,党争的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到就快要离开这个乌烟瘴气太久的朝堂了。
孟月程被罚流放,今后不得为官,但今上没有牵扯孟氏其他人,而三老爷孟月秋在朝考之后,稳稳当当地进入了翰林院做庶吉士,这一切让等着看孟氏垮塌的人目瞪口呆。
青州孟氏果然不是孟月程的孟氏,孟氏还有另一根顶梁柱二老太爷,这根一直隐在后面的顶梁柱,在危机的时候撑起了孟家,而对于置于险境的大房,盘活大房这盘棋的人,是孟中亭。
而孟中亭并没有考中进士,他带着楚芸芬和大房停职的孟中京,在一个小雪的清晨,静静地离开了京城。
回青州,等待三年之后的那个会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