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268

燕都, 四月。

本来就该是春暖花开王公贵族带着大批的仆人去郊外踏青的时候，但是今年的燕都显然非比寻常。

二月份高祖皇帝驾崩，仅仅五岁的太子殿下登基，太后垂帘听政, 加封唯一的女儿为护国公主，享亲王食邑，并且让她开始登临朝堂听政, 为了这一旨意，朝堂风起云涌, 此事还没有平息，四月份太后忽然一病不起, 似乎马上要追随先帝而去, 无论是勋贵还是宗室此时都非常不安。

孔翎坐在太后床前，仅仅六岁的孩童粉雕玉琢, 看起来冰雪可爱, 但是周身的气势却没有人能让人轻易忽视, 她不但是护国公主的独生女，更是太后唯一的外孙女，前些日子刚刚封为长安郡主, 享郡王例, 她本身就代表了大燕至高的权势。

等宫女喂完太后汤药, 她道，“外祖母，我有话跟你说, 你让她们都下去。”

现在能和这么和太后说话的人也只有她和护国公主两人，皇帝在这个嫡母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太后的脸色比起前些天已经好多了，挥手让宫女下去，“嗯？”

孔翎歪了歪头，这个动作由她做来非常可爱，但是她说出的话却和可爱一点都不挂边，“外祖母，我很害怕。”

“害怕有一天我和母亲会被赐死。”

太后本来还以为孔翎是被她这几天的模样给吓住了，谁知道居然听到她这么说，她当初可是和高祖皇帝一起上战场的，就是没有垂帘听政之前，她都会帮着高祖皇帝一起批阅奏折，见过不知道多少人，经历过不知道多少事情，听孔翎这么说，立刻眯起了眼睛，就是依然面带病容，现在依旧没人忽视她，“你可是我亲自封的长安郡主，你母亲更是护国长公主，谁能赐死你们？”

而且孔翎之前可没有表现出一点的害怕。

她更为仔细的打量自己的外孙女。

她和她以及她女儿都不像，这张脸精致至极，可以想象若是等她长大，是何等的风华绝代，这张脸应该是随了她的美人爹，被护国长公主抢进公主府的驸马。

“您在，这当然不可能，但是若是您不在了呢？”孔翎这话极为大逆不道，有诅咒长辈之意，但是太后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意，不过她脸色还是渐渐沉了下去，因为她接下来的话，“外祖母，高祖陛下还在的时候，无人敢怠慢现在的陛下，因为他是太子，是大燕未来的陛下，所有人都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现在有人怠慢了皇帝？”

“不，现在他是陛下，已经是万人之上，谁敢怠慢他？但是他现在未必有我和母亲快活，当了陛下，他也没有之前快活，之前有高祖为遮风挡雨，扫开一切阻碍，但是现在呢，为他遮风挡雨的已经换成了您，您最重视的是我的母亲，就算是身份已经发生改变，有些事情却无法改变，在您加封我和母亲之后，我和母亲在宫中享受的待遇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国丧，所有人都禁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孔翎本身穿的非常素淡，头上只有铃铛点缀，整个人小小软软的，让人恨不得抱起来揉一揉，但是她说出的话足够让大臣都大惊失色，这种震惊之下，她的的过度成熟都不太引人注目了。

“这一切的荣耀和尊贵都是来源您，您是大燕的实际掌权者，所以他们讨好您，对您对皇帝更为尊敬，连带着我和母亲都受到了他们的尊敬，陛下这样尊贵的身份都要在我们身后。”她仰着头，乌黑的眼睛宛如上好黑琉璃，“万一您走了呢，陛下亲政，成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这所皇宫所有人都围绕他的意志运转，曾经位列朝堂和您一起处理朝政的母亲该怎么办？我和母亲难道只能寄希望于他是一个大度的君王？所以，我很害怕。”

“在您在的时候，我和母亲享受的都是羡慕和尊崇，而这些在最后都有可能化成剧毒。”

太后已经完全沉默了，这一刻在孔翎身上再也不见她父亲的影子，那位美名远扬的才子可是异常纤弱，敏感，现在孔翎身上是她和护国公主的影子，尤其是她在说最后那一句话之时，那种笃定几乎和二十年前的她重合。

“……母亲确实是和陛下是同胞兄妹，血浓于水，但是您也是陛下的嫡母，在您心中，母亲的地位还在陛下之上，就是都是亲人，也有亲疏远近之分，陛下的亲生母亲和亲生姐姐还在呢，在陛下心中，她们的地位肯定高于我和母亲，若是等日后她们去他面前哭诉，在您在的时候，我和母亲是如何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您觉得陛下会如何？”

她说罢，就沉默了下来，维持之前的动作看向太后，太后靠在靠枕上，一动不动，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像睡着了一样，但是孔翎知道她没有睡，半响后，太后睁开眼睛，从被子下把手拿出来，“好孩子，你过来。”

孔翎靠过去，感觉一只非常粗糙的手落在她脸上，那种厚厚的茧子落在脸上非常不舒服，但是她一动没动，任由太后动作，“外祖母，若是有朝一日您归去，就让我和母亲一起陪着您去吧。”

太后道：“嗯？”

“我只是不甘心，替外祖母和母亲不值得。”她静静的道，伸手按住太后的手，“这江山是您和高祖一起打下来的，您并不是那种深闺妇人，您随着先帝打下了江山，这天下本该就有您的一半，但是无论是之前帮先帝批阅奏章还是现在的垂帘听政，朝堂之中都有反对您的，他们反对的不是您没有能力，而是因为您是女子。”

“您是女子，所以应该安分守己，您是女子，所以您不该妄图插手朝政。他们惧怕您又必须依靠您，因为现在大燕并不安稳，陛下年轻太轻，无法处理朝政，所以他们必须仰仗您，如果您一旦随着先帝而去，朝堂之上肯定又是一番风起云涌。他们现在离不开您，但是等陛下稍微再大一点，他们肯定又会让您还政为陛下，若是您不还，您就是大燕的罪人。”

平静的声音好像只是把看到的未来叙述出来，稚气的声音没有添加更多的语气，但是这样更让人觉得非常有说服力，“您是如此，母亲也是如此，母亲继承您的才能，若她是男人，哪里还有现在的陛下？她已经步入朝堂，在陛下长成之前母亲必定会彻底的羽翼丰满，在朝堂之上也必定早有作为，不输给男儿，在这么一个经不起动荡的时候，陛下靠着外祖母和母亲稳定了朝堂，他不需要做什么，就有大笔的人拥护他，追随他，而他在未来想起如今，未必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