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杨家灭门,只怕不是小节,而是天道运行大的走向。所以,徒儿,就算你叩上天梯,以身投神火,你送回去的人只怕也改变不了你们家人的命运,一切都是徒劳。别怪师父,师父不是要阻止你救活家人……师父,师父,只有你一个徒弟,你让师父看着你去送死,师父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啊。”
玉鼎真人嚎啕大哭,杨戬的眼角也湿润了,他侧过身去,对玉鼎真人磕了个头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怎会怨怪师父,皆是杨戬过错,让师父为弟子一直操心,未得享片刻安宁。”
“真、真的吗?”玉鼎真人醒醒鼻涕哽咽道,“那就好,那就好,徒儿快起来,别跪了,师父看着心疼。徒弟媳妇你也不要莽撞了,你再牺牲也没用,还是好好陪着我徒弟吧。他只有他妹妹和你两个了,你要是没了,他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不过……徒弟媳妇,既然贫道我没有告诉我徒儿,我徒儿也没告诉过你,那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寸心,三公主一愣,已经陷入深深的茫然和无措,她究竟是怎么回来的,道门不传之秘,外界怎么可能会知道,那又是谁将她送回来的呢,还是说世上还有第二件可以逆天改命的宝物。
寸心对上杨戬的眼神,磕磕巴巴道:“我是在,在我们龙族的典籍上看到的……或许世上还有第二件可以逆天改命的宝物呢?”
鸿钧老祖闻言一哂,摇摇头道:“不可能。老道活了亿万劫,怎能不知。世上只此一宝,能有此神力。只有我道中人能知,也只有老道门下之人,才能让老道为他耗费如此多的精神。”
寸心听着就觉得好笑,老道士又在骗人了,只此一宝,非道门中人不得而知,用它还要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那她是怎么回来的?她可不认识什么三教传人,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抬头正想反驳,结果对上鸿钧老祖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就像一记重锤重重敲到她的心上。
不,不,不!她认识的,她认识的!不仅认识,还和他做了整整一千年夫妻,折磨了他整整一千年呐。
就像活生生把一块烧红的烙铁塞进喉咙里,五脏六腑仿佛被尖刀搅作一团,鲜血淋漓。她本以为当年他接下和离圣旨时,她的心已然痛到极致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更痛的。
“……是……你。居然是你……”
三教之中,知道此事,又会为她这般的,只有杨戬,只有他……
刚刚鸿钧老祖是怎么说来着。三千六百五十万阶天梯,一阶一叩,一阶一叩!那时,三圣母的儿子砍在他身上的伤,应该还没有痊愈吧,也是,那可是开天神斧,哪有那么容易好。所以,他就这么拖着病体,磕到鲜血淋漓,一步一步地上去,一步一步地上去,血就沿着漫长的天梯,慢慢地淌下。然后……他就跳进熊熊的神火中,肉身,元神,连带魂魄,都烧得一干二净。他清俊的眉眼,她在心里描摹无数次的模样,最后连一把灰都不剩,就是为了她!就是为了把她送回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最后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一个心灰意冷死在西海深渊,一个抛弃一切消失于天地之间。
寸心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住杨戬,泪眼婆娑中,对上的是杨戬有些惊讶茫然的神色,她哭得肝肠寸断:“你,你若是当初带封信来,不,不,更久以前,刚成亲的时候,你要是说几句软话,或者你好好教训我一次,我不会和你那么吵的,我不会那么伤害你的!我们会好好一起过日子,我们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一大家人幸福地在一起,三界都会羡慕我们的,你那么好,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不该是那样的结果,不该是那样的结果……”
“我们何至于如此!”寸心句句质问,不知是在问天,还是在问她自己,“我们何至于如此啊!”
心如刀绞中,隐隐听见道人的声声吟唱:“千载情缘刻骨情,一朝如何能尽弃。天极之处高无尽,为谁往来叩天梯。”
作者有话要说: 又用了一堆纸,明天更下一章,就是寸心死后前世番外了,友情提示,备好面巾纸。。
注:龙宫有角胶,可以续骨节生肌肤。——引用自《聊斋晚霞》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引用自《荀子》
第61章 安得防盗千万间
杨婵一直觉得, 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姑娘, 尽管父母早逝, 但她却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后面还有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还有一个可爱的宝宝。
尽管这一切是违背天条而来,她虽有些担忧, 却并不害怕, 因为二哥会一直保护她的,不论她做了什么事, 她一直这么坚信着,直到,她被压在华山下整整十六年。
她一片澄澈的心里, 由此开始对最亲最爱的兄长,滋生了怨恨。一千年的灌江口, 又在华山重演, 而造成这一切的,居然是当年千方百计逃出来的遗孤之一。
二哥变了,他不像是我的哥哥, 他彻彻底底成为了司法天神。
杨婵既失望又绝望, 直到她孩子,来到了华山。
她本以为,她是恨上二哥了,可从那之后,她却日日夜夜在噩梦中挣扎, 不是二哥的手上沾满了沉香的血,就是沉香将二哥的头颅,一斧砍下来……每每醒来,冰冷的石台上早已是湿润一片,她看着禁锢她的牢笼,竟然生出谢天谢地之感。谢天谢地,她还这里,谢天谢地,她最爱的两个人,没有互相残杀。
然而,这忧惧终有尽头,她看着沉香拎着开天神斧兴高采烈进洞时,几乎灵魂都在颤抖,她的内心在呐喊:“你舅舅呢,你舅舅没事吧?”
幸好,上天还是眷顾她的,二哥随后进来了,脸色虽苍白,但仍带着笑意。
原来,二哥从来都没有变过,不,他还是有所改变,他变得更伟岸,更高大。
他改了天条,让灌江口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他锻炼出了沉香,让他们一家团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是三界公认的大英雄,也是她心中,永恒的英雄。
可这个英雄,却是孑然一身的,除了哮天犬,没有人陪在他身边。他就这么孤零零地,支撑了千百年。杨婵对哥哥充满了爱怜,她想借她儿子沉香的婚礼,为二哥和嫦娥牵线。谁知,却听见她的消息,她的前二嫂,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漫长的囚禁生涯中,记忆里寸心与二哥的那些无谓争吵,都渐渐淡去,遗留下来的,只有她那张如太阳花一般,绚丽明媚的脸庞。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当时二哥与她,都太年轻,还不懂,怎么经营一份爱情,怎么维持一段婚姻,一夕错过,便再无回头之机。
龙女一片痴心赴了黄泉,而二哥,却将心给了别人。杨婵低声劝慰着四公主,不希望她的姐妹将此事归咎于她的兄长身上,他们已经和离,二哥并没有错。可让杨婵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二哥并不是这么想的,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变心。
母亲瑶姬死时,她不在眼前,她并没有目睹二哥此生最绝望的表情,可在今天,她补上了当年的愧疚和怜惜。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击打他有些单薄的身躯,开天神斧造成的伤势被极度的伤心与绝望激发,鲜血喷出,留下满地的落红,就如他们当时成婚时,那漫天的娇艳与美丽。
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任由她怎么喊也无济于事。
哮天犬汪汪跟上去,杨婵也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小玉忙搀扶着她,刘彦昌挽住她的手,她一声一声地唤着儿子:“沉香,快驾筋斗云带上娘,快去追你舅舅!”
她们一家紧赶慢赶来到从未去过的西海。金碧辉煌的水晶宫,现今是一片凛冽的白。
杨婵还没有进门,就听见拳□□加的重击声。她的二哥,那么英勇强大的二哥,瘫倒在地上,任由一群人对他拳打脚踢。而哮天犬却被踢到在一边,早已昏迷过去。她心胆欲裂,尖叫一声扑上去,挡在二哥身上,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他身上还有伤,不是他的错,别打他……”
一个俊朗少年冷笑一声:“确实不是他的错,他早在一千年前休了我妹妹,我妹妹如今心碎而死,也是她咎由自取。只是你们杨家人,穿一身鲜艳服饰来参加我妹妹的葬礼,这不是欺人太甚,难道不该打吗?!”
杨婵被这句强词夺理气笑了,她怒道:“我二哥穿的明明是玄色,要打也不该打他!”
另一个少年嗤笑道:“小爷才不管这些,看他那张脸不爽,想打就打了,怎么样!他杨戬本事这么大,有种去西天佛祖那里告小爷啊!”
杨婵还待再辩,却被杨戬拦住了,他咳得撕心裂肺,在墨色的衣服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花。他说:“大太子,三太子,皆是杨戬对不起寸心,今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让我死前,再看她一眼。”
敖烈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现在做出这幅情深的样子了,他三姐为他顶罪,枯守西海深渊数百年时,他又在哪里?!一边哄着他姐姐,一边对着别的女人说甘愿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害得三姐,生生没了性命。敖烈低吼一声就要冲上来打死这个王八蛋,却被龙后拦住了。
“都住手!”龙后红肿着眼,冰冷道:“司法天神,你既来了,就来见见寸心吧,我这傻女儿,端得是人蠢一根筋,一生都念着她那前夫,殊不知,那个负心汉,早就移情别恋了,只有她还一直守着,最后反误了自己的命。你进来吧,老妇也还有有些东西,要给你。”
杨婵哆嗦着看着二哥摇摇晃晃地起身,她想跟进去,却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少年拦住,沉香想要闯,也被她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