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母不知是不是听谁乱说了些什么,对市局释放张东来感到非常绝望,仿佛认定了自己即将求告无门,哭得要崩溃,几乎无法直立行走,是被费渡架回来的。
也许是本能地抓一根救命稻草,也或许是认定了费渡同张东来他们是一伙的,所以“不能让他跑了”,何母在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了费渡的衣角。
费渡戏剧性地被迫留下,于是才有了窗外这一幕。
费渡毕竟是个年轻男人,想要强行甩开这不到他胸口高的病秧子女人也容易,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发作,只是静静地陪着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坐着。
此时,何母已经从筋疲力尽的崩溃中回过神来,恢复了些许神智,骆闻舟看见费渡拉着她一只手,俯下身,正小声和她交谈着什么,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花言巧语,何母居然慢慢平静下来,甚至能偶尔点头摇头做出回应。
“马小伟放出来了吗?”骆闻舟看着窗外问。
陶然放下电话:“没有,分局那边给我的消息说,马小伟在他们那毒瘾发作,民警从他住处里搜出了不少散装毒品,所以顺便拘留了。”
骆闻舟:“咱们能把人叫来问问吗?”
陶然一耸肩:“不行,说是他状态非常不稳定,万一出点什么事,分局担不起责任,实在要问的话,让咱们派人去分局问。”
王洪亮似乎打定了主意,绝不让他们单独接触马小伟,为此,他给了那少年博物馆文物的待遇——只准别人隔着窗户看,想带走,没门。
这时,刑侦大队里两个刑警走进来,抬着一个纸箱子:“老大,我们把何忠义的私人物品都拿回来了,查完正好还给家属,可能有用得着的东西。”
何忠义的私人物品不多,有几件衣服——大多是送货点统一发给员工的那种工作服——部分很基础的生活日用品,不舍得扔的手机包装盒还有一本日记。
说是日记,其实没什么内容,基本是账本和备忘录。
除了做送货员,何忠义应该还会时常做一些短期兼职临时工,总有零散的小笔收入,东拼西凑起来,他的月收入能赶上个小白领了。
账本记得很细,连买早点两块五这种都在里面,骆闻舟翻了几页,忽然一顿:“当时贴在死者头上的那张纸条长什么样,给我看看。”
旁边立刻有人翻出那张特写照片递给他。
只见那“钱”字写得歪歪扭扭,是种其貌不扬的“孩儿体”,右边的钩很大,快要占据整个字的半壁江山,显得十分不协调——正和何忠义账本上的“钱”字写法如出一辙。
“这个字是死者自己的笔迹。”陶然一愣,“慢着,我记得何忠义当天晚上出现在承光公馆的时候,手里是拎着个牛皮纸袋的,难道那个袋里夹了纸条?那牛皮纸袋后来不见了,里面有什么?”
骆闻舟一目十行地扫过何忠义的笔记本:“有没有可能是现金?你们看这里。”
窗外,费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病花的这笔钱确实不少,不过他当时才刚到燕城吧,刚开始工作,哪来那么多钱?”
何母哑着嗓子小声说:“说是跟公家预支的工资。”
“公家?”费渡不太熟悉这个词,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您是指他打工的地方?”
何母身体不好,是个鲜少接触外界的农村妇女,并不了解体力劳动的打工仔们短暂而劳苦的劳动雇佣关系——很多人是干一天活拿一天钱,老板和打工者都疑心对方会随时跑路,肯给打工者预支工资的老板,基本都是在做慈善。
而就算是老板积德行善,愿意救急,给预支一两个月的工资已经很够意思,何母看病用的那笔钱却大概等于一个送货员几年的工资。
这样天大的人情,卖劳动力肯定是万万无法报偿,卖身倒还差不多。
而对男色也颇有心得的费总客观地回忆了一下有一面之缘的何忠义,认为仅就姿色而言,那少年实在不值这个价。
所以当时那笔钱到底是谁借给他的?他为什么跟亲妈都不说实话?
何忠义的账本上记录了“十万元整”的债务,而这笔神秘的债务毫无由来,为此,市局刑警们全体出动,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何忠义工作的地方和他身边的人打听了个遍,被问到的人全都一脸莫名,非但不承认借过他钱,还纷纷表示连他借钱这件事都不知道。
骆闻舟和陶然回到市局的时候,发现何母蜷缩在几张椅子上,已经睡着了,费渡不知跟谁要来了一条薄毯,搭在她身上。
陶然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她怎么睡这了?”
“我说带她出去住宾馆,她不肯,非要守着你们抓住凶手不可。”费渡一抬头,正看见陶然满头汗,他皱了皱眉,从兜里摸出纸巾递过去,“你平时也这么辛苦吗?看着好心疼。”
陶然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骆闻舟就凉凉地说:“人民警察就这样,心疼你就多纳点税、少找点事。不过话说回来,费总,你们霸道总裁不都日理万机吗,怎么我看你老这么闲?”
费渡微微一笑:“我养着一帮职业经理人,不是让他们耍嘴炮的。真是很感谢骆警官操心我的财务安全,其实大可不必,我就算把家底全扔了,剩下的零花钱放银行里拿利息,也比你一辈子工资多。”
陶然:“……”
这俩智障果然和平不过三分钟,又他妈来了。
他一手一个,将俩个雄性斗鸡强行分开,一手把骆闻舟拖进办公室,一手警告性地指了指费渡。
费渡丝毫不以为忤,十分暧昧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骆闻舟火冒三丈:“他这个……”
陶然一合办公室的门,十分无奈地说:“一会下班以后,你们俩可以约出去掐个痛快。”
骆闻舟敏锐地从他话音里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唔?你今天下班有事?”
陶然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我相亲去。”
骆闻舟愣了愣。
陶然拍了拍他的肩:“兄弟我到年纪了,不能再陪你当单身贵族了。”
骆闻舟的目光往地上一瞥,沉吟片刻,然后他微笑了起来,指着陶然说:“你这个叛徒,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卖了组织,我们永生不灭的‘去死团’是不会放过你的。”
陶然想了想:“那我贿赂你一下,将来有孩子,认你当干爹。”
“别,”骆闻舟一摆手,“一个骆一锅够我受的了,我没有当‘爹’的瘾,祖国的未来还是得靠你们这些直人去努力——行,你有事就先走吧,在这耗着也耗不出线索来,凶手如果一直跟在张东来身边关注案情进展,我估计他这两天会有行动,咱们一边查一边等着。”
陶然摇摇头,收拾起东西打算离开,骆闻舟却突然从身后叫住了他。
“你一叛出组织,我还真有点失恋的感觉,”骆闻舟嘀咕了一句,“对了,房奴,你要借辆车去吗?”
陶然:“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