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旌笙眸光一深。
“没大没小的,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尤带着不经意的宠溺,霍妩却没来由得觉得,这会儿的七哥,有些危险。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霍妩眼下就是如此,被卫旌笙这么一打断,她好不容易才憋出来的勇气,顿时就泄了一地。
她无力地扑腾着小爪子,与他道:“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
“等你回来,我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她特意在“非常”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才探出个头来,怎么又缩回去了?
卫旌笙颇无奈地想,罢了,是他的总归是他的,他不愿逼得她太紧,更何况,总有她主动往他钵里跳的时候。
“七哥,你几时出发呀?”
“最晚五日后。”卫旌笙抿唇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
这么快,霍妩心里一抽,“那你出征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卫旌笙没放在心上,只捂着胸口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道:“阿妩好狠的心,此去山高水远,你连来送我一送都不肯吗,七哥真是难过啊……”
他没想到的事,霍妩居然真的狠心没来送他。
他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军营的最前方,父皇染了风寒,便命卫昶霖来带他送大军出征。
卫昶霖递去酒盅给他,二人一饮而尽,说过了场面话,才是他作为兄长对弟弟的叮嘱。
卫昶霖老父亲般说了一大堆,直把他说得口干舌燥的,连嘴皮子都快干了,再看一眼卫旌笙,连眼神都没意思意思放在他身上过,从头到尾都在往他后边打量。
卫昶霖:……你皇兄我不是人还是怎的?
他没好气地道:“别看了,人没来。”
卫旌笙回了他一个哀怨的眼神。
卫昶霖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递过去,“这是阿妩去绝应寺给你求来的,百位老和尚对着念经祝祷,我知你不信这些,但好歹阿妩一片心意,你就当……”
他话还没说完,“求个心安”四个字都没来得说出口,手中的平安符就被人夺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放在心口的位置妥帖保存。
卫昶霖差点没忍住一个暴栗磕在他头上,他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道:“我给你拿来平安符那会儿,你是怎么说的?”
“是谁告诉我,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带着麻烦来着?”
卫旌笙心情稍霁,道:“旁人的平安符的确麻烦,但阿妩不是旁人。”
什么意思,那他这个大哥就是旁人了?
卫昶霖暗自磨牙,有弟如斯,当着不如养块叉烧!
卫旌笙才不管他,他兀自掉转马头,高举起右臂,扬声道:“大昌的将士们,为了你们家中的妇老妻儿,为了身后的大昌,拔旗!出征!”
身后鼓声滔天,万千军士们齐声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卫昶霖只是背手站在城门处,都觉得有股热血油然而生。
卫旌笙坐在马背上遥遥回望,远方是熟悉的城墙高塔,有守城的兵士庄严地立在那里,然而对于更多人来说,今天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大军走后,妇老们仍旧会在大街小巷处谈论着家长里短,顽劣的孩童会一路拿着泥塑的玩偶沿街撒丫子奔跑,等家家户户燃起炊烟,再在母亲的呼唤声中乐颠颠地嗅着饭菜的香味跑回家里。
人间烟火,不外乎然也。
他垂眸,心想,阿妩,你喜欢这样的太平安乐,我自然会让你在你喜欢的环境中快活地长大和老去。
在他看不到的城楼一角,宋悦搂着霍妩的肩膀宽慰她:“这么想去见一见他,怎么不过去呢,七弟一定也很想见见你。”
秋风吹得霍妩眼睛涩涩的,她没有哭,只道:“没关系的,七哥还会回来的,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而且,我就是想让他记着我没去送他的事,我等他回来念叨我。”
宋悦叹了口气,她没有说话,只是为少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霍妩眺望着远方,看着大军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连人形都无法分辨,她长在京都,最远也不过去兰陵外家,塞外边城,她从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即使父兄和悦姐与她说过很多那里的事,也不过尽拣些逗趣的事说与她听,他们把那里形容成一处好玩异族地。
霍妩知道,这些趣味的事不过是最小的一角,更多残忍的,渗满了鲜血的事,他们从不说与她听。
那里,那个七哥要去的地方,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
霍妩第一次那么讨厌那个学武时撒娇扮痴不肯用功的她自己,当时她想着,左右又不必她上战场,武功学这么好做什么,她会轻功,手脚上的功夫也将将过得去,有自保的本事,不是已经足够了?
可她现在却后悔得不行,如果……如果她能像悦姐那般厉害,是不是就不用做被留下,被保护的那个人,她也可以随他们一道并肩御敌,和她的哥哥,和七哥一起携手共进!
宋悦忽然被她拉住了手,她听见霍妩与她讲:“悦姐,不论是武功还是行兵布阵的那些事,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霍妩不知道她现在这样开始会不会太迟,她看着温软好说话,实际却是个一根筋的主儿,下定了决心,便颇有一种百折不回的气势。
宋悦左右得闲,见她真心想学,也愿意花功夫教她,霍妩捧着父亲书房里的兵书翻看,倒比她二哥霍陵还认真些,叫沈容又忍不住好生训了霍陵一顿。
这一年,霍家的嘉宁郡主,开始真正的成长。
而在遥远的边城,卫旌笙迎着凛冽的寒风,鼻尖围绕着淡淡的燎烟和血腥气,他的指尖缠绕着一个平安符,那东西显然经常被他拿出来在手里磋磨,连边角都有些粗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