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岚眨了眨眼睛,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理了理袖口,含笑道:“柳姑娘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在座的夫人姑娘哪个不是德才兼备,美名在外之人,我也得向她们好生学着呢,你向我讨教,岂不是舍近求远?”
这话听的座位上的夫人姑娘都面带笑意,见她身份贵重又不骄矜,心里不由得对她起了几分好感。
柳媛面色不变,只是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放低了姿态道:“我这些日子听了好些关于夫人的传闻,心里不由得生了敬仰之情,是以今日明知不妥,还是开口向夫人讨教。夫人方才教训的是,是我不慎失言了。”
重岚不动声色地一笑:“柳姑娘说的哪里话,你我年纪差不多大,哪里谈得上教训呢?不过是瞧你面善,这才多说了几句。”
柳媛的薄唇几乎抿成一线,她和重岚确实差不多大,在齐朝都算是大龄未嫁女了,如今重岚已经出嫁了,而且嫁的还是晏和,她却仍待字闺中...她只觉得重岚这话是借故讽刺,面上不由得更冷了几分。
柳媛这真是误会重岚了,她还真没别的意思。重岚说完话就对着她浅浅一笑,也不理会她冷然的神色,转身进了花谢。
她本想随意找个不打眼的位置坐下,没想到何长乐热情太过,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拉着她叽叽喳喳,旁敲侧击地打量着重延的事儿。
这时候柳媛也走了进来,见好些小姐都有意无意地围着重岚说话,心里暗暗冷哼一声,站在一丛盛开的菊花旁,一手爱怜地抚着花瓣,轻轻吟了首咏菊的诗,坐在席位上的少女们都住了嘴,转头听她吟哦完。
重岚对诗词歌赋虽算不上一窍不通,但也没通了几窍,不过她家里有个中了二甲进士的大哥,身边还有个探花的夫君,对律诗的品鉴能力还是有的,柳媛这首诗算是中等,也只能糊弄糊弄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女了。
她一首诗吟哦完,立即把在座小姐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出声赞叹不已,倒是好些夫人觉得她风头太过,都暗自皱了皱眉。
她见众人都瞧着她,没人再关注重岚,立即转头瞧着重岚,见她浑不在意般的冲自己微微一笑,心里又气闷了起来。
何长乐也瞧见这一幕,她父亲是阁老帝师,见过的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无数,当然不会被这么一首闲诗折服,她鄙薄地皱了皱眉:“这人毛病可真不少,她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过是会几句诗词罢了,要不是她这般张扬,也不会沦落到到现在都无人问津...”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掩着嘴,讪笑看着重岚。
重岚正好想知道这位柳家姑娘的事儿,忙问道:“我方才正觉得奇怪呢,这位柳姑娘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又这般知书达理的,梳的竟还是姑娘家的发式...”
她说的虽然委婉,何长乐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她不说是怕重岚觉得自己饶舌,见她也问才放心开始八卦:“她打十岁就传出才女的名声,到了及笄的时候已经才名在外了,所以上门来提亲的人家也不少,偏荣昌伯府上眼界高,觉得这位柳姑娘不仅多才而且又是嫡长女,她自己也挑挑拣拣的不肯下嫁,一会儿觉得这家不通文墨,一会儿又嫌弃那家身份不够,这才一直拖到现在的。”
所以荣昌伯府上就一门心思地惦记着晏和,晏和人才品貌俱全,身份又贵重,跟他们也算是表亲,实在是难得的好人选,可惜她们一门心思中意的好人选却娶了自己,难怪柳老夫人和这位柳姑娘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真可谓是无妄之灾了,重岚颇有几分感慨,却也懒得再理柳媛,低头和何长乐说话。
柳媛被众人艳羡的目光包围着,似乎极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偏还要做出浑不在意的模样,轻轻一振衣袖,不经意般的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这下连成安公主这个主家都无人关注了。
有位长相跟她相似的妇人笑着嗔了她几句,跟成安公主告罪道:“这孩子打小就爱诗文,诗兴发了谁也拦不住,还望公主不要见怪。”她笑容满面,显然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成安公主不是大度之人,见柳媛这般喧宾夺主,心里极不痛快,但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柳姑娘爱吟诗作对是好事。”
她说完就起身,也不理会柳夫人的凑趣说话,自顾自地起身招呼年长的客人,再吩咐管事娘子传菜上来。
柳媛的位置和重岚紧挨着,重岚不动声色地挪开些,眼看着席面渐渐摆满,她正好也觉着饿了,提筷正要夹一块水晶虾,就听坐在不远处的柳媛朗声道:“咱们酒这么干吃也无趣,不如行酒令助兴,谁若是输了就自罚一杯,大家伙儿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也不算过了,但就算席面上要戏耍,也应该由主家提出来邀请大家一道儿做耍。
柳媛一个来做客的,而且和何家既不是亲戚也不算太熟,这时候提出来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倒显得主家考虑不周似的。
众人都相互瞧了瞧,其中一个容貌娇俏的少女用绢子掩着嘴笑道:“我们肚子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诗词,没几轮下来就行不出来,到时候只能干喝酒了。”
她这话一出,好些人都跟着应和,笑着劝了几句,柳媛虽爱出风头,但也没不开眼到这种地步,要是平时她也就就着这个台阶下了,今日想到身后的重岚...
她掩嘴淡然一笑:“那既然不行酒令,咱们就以‘菊’为题,作一首诗如何?”
一众少女纷纷摇头,笑着道:“我们哪有这等本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还是安安生生地听你作诗得了。”
柳媛也浑不在意,忽然转向身后的重岚,微微一笑道:“晏总督是当年圣上钦点的探花,素有才名在外,晏少夫人能和总督大人琴瑟和鸣,想必也是才思敏捷,还请夫人不要吝惜,作诗一首权当是佐酒助兴了。”
此言一出,满座都静了静,都知道晏少夫人是商户女出身,让她管家理账还行,吟诗作对不是为难人嘛?
重岚淡然地一眼掠过她:“柳姑娘还未出阁呢,说话的时候应当注意着些,我和夫婿的闺房之乐,是否琴瑟和鸣,你一个未嫁女子这般说出来也太不自重了。”
她的语气虽然不咸不淡的,但意思却重了。柳媛急着瞧她出丑,没想到被她拿了话柄,一时秀丽的脸涨得通红,忙低声歉然道:“是我敬仰夫人才名,一时失言了。”
她也算能屈能伸,重岚‘恩’了声就不再说话了。
柳媛还是不死心,扬起脸道:“但我今日和夫人相见也算是缘分一场,我于诗词之道上也算有些心得,要是能从夫人这里讨教一二,也算不枉费来此一趟了。”
她这话说话,脸色最难看的不是重岚,反倒是成安公主,什么叫‘不枉费来此一趟’了?难道重岚不和她切磋,她就算白来这宴会一趟,当着成安公主的面这么说,简直是不把主家放在眼里。
重岚不以为意地道:“姑娘这话又说错了,你看这宴上大都是倾慕诗词之道的,你又和大家相谈甚欢,你若是想吟诗作对,自有人愿意跟你切磋,何必非得我来应和。什么叫’不枉费来此一趟’?难道不和我讨教,你就算白来一趟了,这样把席上的诸位置于何地?”
柳媛脸色微变,但还是强圆了回来:“是我说话不周全,急着想和夫人应和一首,爱诗心切,还望诸位不要见怪。席上高朋满座,我自然只有欣喜的,哪里会觉着白来一趟呢?”
本来面上有些难看的夫人小姐面色和缓了几分,她趁机道:“诗词之道,本就是为了陶冶情操,增添雅兴的游戏,我是趁着大家酒兴正好,这才提了这个提议,夫人何必总拿着我的错处推脱呢?”
重岚捋了捋腰间的绦子,并不言语,柳媛以为她没话说了,继续道:“今日何公办赏菊宴,宾客如云,满堂欢欣,何公才名动天下,又是夫人长辈,夫人为什么就是不肯吟诗一首,博主家一乐呢?”
她说完见重岚闭口不言,又掩了掩嘴,满面自责地道:“莫非夫人不会作诗,若是果真如此,那倒是我强人所难了。”
她面上虽满是自责之意,但眼里掩不住地幸灾乐祸,仿佛笃定了重岚作不出来,又抬出何老来压她,重岚倒有些不知怎么接话。
幸好成安公主这时候开了口,不冷不热地道:“柳姑娘多虑了,我们老爷不会因为旁人作诗一首就大乐的。”
重岚笑了笑:“柳姑娘说的也有些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就献丑了。”
她沉吟片刻,缓缓道:“采采黄金蘂,盈盈白玉觞。露兰何足饮,自觉肺肝香。”
这诗虽不算上品,但也比柳媛方才作的强上数筹了,众人听的如此如醉,都赞叹起意境巧妙,立意独特来了。
等她不急不慢地吟哦完,柳媛的面色已经完全僵住了,颤着声儿道:“你...你怎么会...?”
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心里却满是惊怒,重岚的出身她清楚得很,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商贾人家,整天和账本算盘打交道,哪有功夫学吟诗作对这等风雅事?
何长乐看柳媛不满已久,大声道:“怎么会什么?难道这天下只准你一人会作诗,别人都不能会不成?”
重岚笑吟吟地道:“我作的这首诗如何?还请柳姑娘品评几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