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她仰脸的时候眉心一坨红红格外耀眼,晏和抬手半遮眼不忍心看,终于还是没忍住,用绢子给她擦了眉心,从她怀里的一堆水粉里选了颜色淡雅的胭脂,用画花钿的笔,一笔一划,精心勾勒。

重岚眉心被扫的有些痒,此时又离他极近,鼻尖只隔了几寸的距离,他身上的淡香立刻盈盈而至,让人想忽视都难,她不自在地想退,没想到他先撤了手,一朵红莲冉冉浮于她眉心,每一片花瓣都透着精心,衬得鲜肤越发粉白。

晏和这才觉得没那么不忍直视,颔首道:“尚可。”

何长乐瞧了瞧重岚,心里竟有些嫉羡,恨不能那精心被画花钿的是自己,又暗啐自己连小女孩的醋都吃。

何老笑着揶挪:“这么多年过去,想不到你于书画之道上又精进了几分。”

晏和带着重岚起身:“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

何老看着明晃晃的日头,无言摇头道:“罢了,想走的留不住,你回家留心着些吧。”

第15章

重岚一上马车就立刻就要换衣裳,晏和扬了扬眉梢:“你不喜欢这么打扮?”

重岚鄙夷道:“何家小姐硬逼的,谁会喜欢自己穿的跟个茄子似的?”她右衽解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晏和也在车上,她扭捏了下,小声道:“大人,我要换衣服...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她身子是个小姑娘没错,可内壤可不是啊。

晏和默然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上回是谁扑过来硬是亲了他一下,现在倒讲究起规矩来了。他想归想,倒也没有和个毛孩子较真的意思,掀起车帘就下了马车。

重岚三下五除二换上自己的缎面袄子,又动手把嘴上的口脂,两颊涂的跟猴屁股似的胭脂细细净了,等干完这些,双鲤瓷盆里的水都腻成了胭红色,她擦到额头的时候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把那朵莲花留了下来。

晏和再进来的时候,她正用象牙梳子给自己重新梳头,她现在头发已经长出来些,但连肩膀都没到,女孩子的发式都梳不了,只能勉强梳个垂髫髻。

她两只手短,够不着脑后的碎发,见晏和进来,忙把梳子递给他:“大人,你帮帮我。”

晏和捏了捏眉心,拧着眉瞧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多事。”仍是把象牙梳子接了过来,垂眸给她把碎发抿了上去:“你留这般长的头发也无用,不如再剃了吧。”他说完摸了摸她额前的刘海:“不过额前倒是可以留下,取守护元气之意。”

重岚想象了一下那场景,抬头惊恐地看着他:“不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说剃就剃呢?再说了,哪个姑娘家留那种头发的?”

晏和上下打量她几眼,漫声道:“你又有哪点像个姑娘家?”

重岚没忍住斜了他一眼,掀开帘子看了看车外:“咱们什么时候到家啊?我都饿了。”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她:“咱们?到家?”他也往外瞧了瞧,微闭了闭眼:“再转过两个街就到了。”

重岚自来熟地凑过去:“以后我就要跟着你住了,提前把你家当我家,也方便适应,省得到时候大家都不自在。你家是什么样的?”

晏和瞧了她一眼,竟然阖上眼闭目养神起来,重岚嘴巴闲不住,又凑在他耳边嘀咕一会儿,他八风不动,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她只好嗑瓜子打发时间。

又走了三炷香的功夫,马车徐徐停在了一家半旧的五进五出的宅子前,朱红大门颜色故旧,门口的镇宅麒麟爬满了蛛网样的缝隙,只有高挂的齐国府的匾额依稀能窥见往日的辉煌。

不说别的,就说重岚去京城的时候看的几家寻常侯府,都要比这齐国公府强上数分了,她下意识地去瞧晏和,就见他神色如常,稳稳当当下了马车,门口正在打哈欠的门当正准备赶人,突然目光凝在他身上,惊声道:“少爷!”

晏和连个眼神都欠奉,一手牵着重岚,带人直直地进了府门,绕过垂花门进了二道院子,才有位穿着半旧酱紫被子的老嬷嬷前来迎接,面上满是喜色:“大哥儿回来了。”

重岚听惯了别人叫他将军叫他大人,冷不丁听见这么家常的称呼,没忍住噗嗤一声,幸好前面有晏和挡着,除了他倒也无人听见。

晏和颔首,不理会那老嬷嬷的热络,恩了声道:“我先去给祖父上香。”

老嬷嬷忙摆了摆手:“如今灵堂那边正在做法事呢,闹哄哄的,哥儿先随我去见老太太吧。”她瞧了眼他身后带的人,迟疑道:“哥儿带来的这些人,不如先安置在西边院子吧。”

晏和无可无不可,重岚自然没什么意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就进了主宅延寿堂,延寿堂里只有两个妇人正在说话,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另一个却是四十三四的中年美妇。

那老太太穿着褐色金钱纹褙子,瞧着甚是气派,不过此时却满面怒容:“...老太爷才死没几天,你们就惦记上这爵位了,他生前那般厚待他们这一房,难道你们不怕他在九泉之下寒心?!”

那妇人用绢子掖了掖嘴角:“母亲这就是误会了,我和相公哪里敢对不起爹爹?可是相公也被爹爹记成嫡子,按理来说,这爵位是他也是能承袭的。”

重岚这些日子在船上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晏家的人口,其他几房暂且不谈,单说这大房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晏老太爷,也就是晏和死了的那位祖父,偏宠妾室就不说了,竟还让庶子生在嫡子的前头,过了几年嫡长子才出生,也就是晏和的亲爹晏三思,那庶长子名晏三乐,听说还颇有些才干,于是晏老太爷更加偏心,压着晏老太太把庶子记成了嫡子。

听这位妇人的话头,她应该是那位庶长子的夫人宁氏,她现在明着是瞧见婆母发火满脸惶恐,眼里却是抑不住的得意之色。

晏老夫人气得胸膛起伏:“好好好,你们这就趁着他爹撒手去了,转过头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宁氏用绢子半掩着脸:“母亲这话就是冤枉儿媳了,年前临川王谋反之事您也是知道的,咱们家好几个爷们都被卷了进去,就连二叔也没能幸免,圣上当时为着安群臣的心,当时虽然没立即动手,但京里传来消息,圣上已经向那些和临川王来往过密的大臣磨刀霍霍了,我晓得您心疼二叔,但如今这情况,上面的人见风使舵,如何会把爵位给二叔?只怕一个不慎就要褫了咱们的爵位。”

她捂着心口,险些流下泪来:“齐国公府百年的传承,难道您忍心见它这么断了?”

这话明着听是恭敬陈情,其实颇有咄咄逼人之意,晏老夫人胸口起伏,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如今府里他们这一房独大,宁氏虽然声势逼人,但也真怕把晏老夫人气出好歹来,落下个不孝的名声,到时候别说是爵位了,只怕连官位都保不住,她忙上前几步给晏老太太抚胸顺气,一迭声地换人端茶请大夫。

重岚瞧得摇了摇头,小小声地问他:“你不去帮忙啊?”

晏和没兜搭她,又悠悠看了会儿戏,这才慢慢走了进去,对着晏老太太半欠了欠身算是行过礼:“祖母。”

晏老太太见他回来,先是怔了片刻,然后惊喜道:“哥儿回来了!”

站在一边的宁氏,他只是淡淡一眼就掠了过去,她这些年在府里独大惯了,禁不住心里暗怒,暗忖这下贱秧子果然是发达了,不过面上却分毫不显,亲热笑道:“和哥儿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幸好我命人把院子都规制好了,若是缺什么便来找我,下人不尽心,住的不合意,也只管来找我。”这便是告诉他,她如今才是府里主事的。

晏和漫声道了句‘费心’,倒像是主子应付奴才的语调。

宁氏自讨没趣,手里的帕子绞紧了些,知道再留下去也没什么话说,干脆福身下去和晏大伯商量了。

晏老夫人叹口气:“哥儿瘦了些。你不是早上就该到了吗,怎么这时候才到?”

她抬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提了曳撒,姿态优雅地坐在下首:“先去拜访了恩师。”

都在这金陵城里的,晏老夫人自然知道他先去了何府,见他这般连个台阶都不给直接说了出来,面上难免有些不悦,又叹了声道:“何老是清流执牛耳者,你能跟他结交上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