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2 / 2)

少商观其神情,微生怜悯:这世上最不能说的,其实往往不是谎言或污蔑,而是真话。

此时除萧夫人之外的其余人互看一眼,觉得事情很清楚了——应当是尹姁娥先出言不逊,程少商年幼,被惹急了就拔拳相向,可惜人小力弱,被尹姁娥压着打了一顿。怎么算,都是少商吃亏。

万萋萋不去理母亲的眼色,添上一把火,一股脑儿将适才那‘金丝燕窝枣’之事和盘托出,然后还道:“尹伯母,不是我挑拨,可程姎妹妹也教她欺负了呢!”

尹夫人神色凄楚,怔怔道:“那程姎在外祖家里大,也是没有父母在身边。”

万萋萋不防尹夫人这种反应,愣了下,才道:“没错!”

萧夫人见此情形,转头掩袖而泣:“都是我的不是,当初我若不将少商留下,就不会这样了……”少商暗赞萧主任好演技,能软能硬,能屈能伸,上得点将台,下得戏文台。

这时,尹夫人反倒镇定了,向萧夫人端正的行了一个礼,说话有条有理:“此事是我教女不严,你放心,我必会给两个孩儿一个交代。你我两家今日结交,意气相投,来日方长,妹妹不好这时离席,叫人看了笑话,不如先差人将少商送回家去休养。”

萧夫人何等机警,立刻看出尹夫人神色异样,必是另有隐情,但涉及人家家事,她也不好多做纠缠,当下领了女儿便出去。

万萋萋担心未来的把子会破相,撇下母亲跟了出去,嘴里还叨叨着‘我家有上好的金创药,我这就叫人回家去取’。

看她们离开,尹夫人一个踉跄,跌倒在枰上,泪水滚滚而下,神色凄凉难言。

尹氏大惊失色,她与嫡母感情甚好,连忙跪倒在尹夫人跟前,焦急的连声追问‘阿母,阿母你怎么了’。

尹夫人捂着锦帕哭泣不言。

只有万夫人知其过往,上前柔声道:“阿妧,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你如今阖家美满,也做大母了,伯父伯母泉下有知,一定……一定……”说着,她也掩袖轻泣起来。

尹夫人拭去泪水,走到呆若木鸡的女儿跟前,扬手‘啪’的就是重重的一个耳光。尹姁娥脸上迅速红起一片,可见尹夫人用力之大。

“阿母!”

“阿妧!”

——尹氏和万夫人同时惊呼。

尹姁娥被打傻了。她自出生以来,父母娇宠,兄姊疼爱,别说责打,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这下生平头一遭吃了耳光,连哭都哭不出来。

尹夫人瞪着女儿,冷冷道:“我也是自幼无父无母,十二岁之前没读过几卷书,不识得几个字,我也是粗鄙不堪,不配为汝母!你以后别认我了,我不敢当!”

泪眼朦胧中,尹夫人想起自己也曾如女儿一般生在福窝里,阖家美满,谁知一朝遭人陷害,弄的家破人亡。她更是眼睁睁看着父兄被斩于宛市,母亲拼着一口气将她藏匿在万家,不多久也过世了。

因小小年纪受了大刺激,她一连数年都痴痴傻傻,幸亏万夫人如亲姊般悉心照料开解,十岁那年她终于清醒过来。后来局势变化,仇家也遭了报应,万夫人的父亲这才敢把她领出来,送到远方叔父家中。

叔父叔母都是慈爱之人,视她如己出。可哪怕如此,夜半被窝里,小小的她依旧凄凉惶惑,思念父母,更别说欺凌她的女孩们不知多少次的讥笑她‘无父无母没有教养’。

尹氏和尹姁娥从未听过此事,一时都呆了。

那边厢,尹大人正在前面宴客,听仆妇传道妻子痛哭不止,卧床不能起身,连忙回房去看,知道其中缘故后,二话不说也给了幺女一个响亮的耳光,先骂了一通‘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云云,接下来再是一通训斥,手板,罚抄……只差没跪祠堂了。

顺风顺水活了十五载的尹姁娥小姑娘,这下一气把所有责罚都领全了。

与凄风苦雨的尹姁娥相比,少商这里简直和风细雨。

回到程府后,阿苎见她一头一脸的伤,心痛的不行,默默流了一脸盆的泪水,谁知给少商换下脏破的衣裳时,又发现她衣裳之下甚少伤处,细嫩的肌肤几乎完好无瑕。

“我早说了,这些伤不碍事的,我心里有数。”少商笑眯眯的拍拍阿苎的肩。

——技术!关键是技术!那姓尹的小娘皮乍看不严重,可少商知道自己是下了狠手的,哪怕这个身子力气不大,也得叫那尹姁娥坐卧不适,吃啥不香。

尤其是她在尹姁娥腿上踹的那一脚,腰上掐的那几把,前者走的是少林派浑厚圆融的路数,后者循的是武当派清风拂面的精髓,技术含量简直破表,姓尹的小娘皮至少得疼三天,少疼一天,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少商知道萧夫人回来后还有一场硬仗等着自己,梳洗完毕,加上蔬肉丰美的午膳,就赶紧上榻歇息。抱着被子喷香的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已见日头偏西,才知道程家众人已如数回府。果不其然,阿苎忧心忡忡的说萧夫人叫她一醒来就去九骓堂。

少商先拿出那面二哥程颂刚送来的小靶镜,左照右照,对着镜中那只玲珑可爱的猪头啧啧称赞,觉得自己这回控制的真是好极了,就要这种效果。

这下她更加胸有成竹了。

第32章

少商换过一身柔软而服帖的半旧曲裾,先叫人去通传萧夫人自己马上就过去,然后不慌不忙的抬步过去。走到半道上,她想了想,又叫莲房去找几个兄长求救,叫她不妨把情况说严重些——万一怼出火来,可得把救火队预备好。

走到九骓堂,只见程始夫妇高坐上首,程止和桑氏坐在一旁,各人神色不一。

萧夫人肃穆屏气,摆明了要跟你‘好好理论’的神情,桑氏打趣的朝她笑笑,使了个‘我来救你’的眼色,少商心里大为感动。

程止强忍哈气,他原本就要午睡了,谁知妻子一定要过来看母女斗法,他只好跟着。

只有程始一见了少商,虽早知发生了何事,但依旧失声大叫:“嫋嫋,不是说只是打闹吗,那姓尹的居然把你打成了这样!我的儿,你痛不痛……”

程太公艳惊四野,作为长子的自己偏偏半分都没遗传到,天晓得他幼时多么遗憾,好容易有个美貌的孩子,他容易吗?姓尹的居然还来搞破坏,莫非是嫉妒?!

萧夫人原本屏了一口严肃正直的气,听了这话噗的就破功了,她无奈的扭头看程始:“尹家娘子也被打伤了,你别只顾着自家孩儿!”

程始疑惑:“尹家小女娘的脸也被打成这样了?”他指着少商肿如猪头的脸。

萧夫人一噎,半晌才道:“她,她伤在了其他地方了。”

“小女娘打架,花拳绣腿的出不了重伤,是能打断肋骨还是断手断脚呀,还有比脸更要紧的吗?!”程始大掌拍着案几,痛心疾首,“嫋嫋还没人家呢!这脸要是好不了,我跟姓尹的没完!”于是堂内只闻程始的大声咆哮,而且听起来还很有道理。

萧夫人无语:她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其实,以她行事精干,怎会不防此事。别说她随身的那个武婢精通医治外伤,已断言无大碍,送少商回家前又顺道拐去了可靠的医铺,医者也说痊愈后脸上不会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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