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2)

就这么下车不到十息功夫,已有几位经过的华服少年瞥眼过来偷看了。程始昂头挺胸走在最前头,故意装作没看见,心中得意难言。夫妻多年,萧夫人如何不知丈夫所想,心中不住摇头。也是,女儿貌美,做父母的自是有面子的。

时人崇尚古朴大气之美,这街道市坊宽阔敞透,最窄处也有二丈宽,两旁五十步一盏树立着一人高的灯炬,以尺余铜盘盛满火油高高架起,其中点起熊熊烈火,把这冬日寒夜照的犹如喧闹如白昼。

程始对着那火油铜盆看了半天,喃喃道:“……陛下这次很下本钱呐。”这许多火油,一条街全加起来,可是不小的耗费。

少商白嫩的小耳朵一抖,忙问:“阿父,咱们陛下很节俭吗?”

不等程始张嘴,萧夫人的眼风已经扫过来了,少商连连摆手:“行行行,我不问了还不成吗。天地君亲师,哪个都不能妄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老娘们可真够烦的,莫不是祖上做了十八代教导主任吧!

程始耸耸肩,他从不在众人面前和老婆不对付,打算回去再跟女儿讲,然后一把揪过程止拉到一行人最前面去哄程母开心。

萧夫人沉吟片刻,道:“有些事,回去叫你兄长讲与你听。”

少商一惊,三兄弟一喜,程颂与程少宫更是喜形于色,皆心想母亲与妹妹能和好真是再好不过了。萧夫人赶在他们开口之前道:“咏儿你来说。”又对次子和三子道,“你俩闭嘴,听你们胡说,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程颂与程少宫憋笑称喏。

萧夫人又转过头,柔声道:“姎姎,你也去。以后在这天子脚下交际,该忌讳什么,该避嫌什么的,你都听听。”程姎高兴的屈身称喏。

自程咏以降,三兄弟的喜色莫名砍了一半。

站在后头的桑氏默默摇头:果然人无完人,像萧元漪这样文韬武略的女中豪杰,在处理儿女之事上居然这样大意自负。

只有少商全不放在心上,凡事得偿所愿就行;她自小冷言冷语不知受了多少,若事事敏感,她哪里活的到翻身吐气那一天。

街道两侧的楼坊上挂着最多的就是笼灯和走马灯。

笼灯是直接在合抱大小的圆形灯架内点上炽烈的焰火,粗壮的灯框外裹上各种染色羊皮,朱红的,碧绿的,嫩黄的,湛蓝的,今夜不少楼主店家为求灯火辉煌,引人瞩目,会将数个巨大的笼灯吊成几串,垂挂在门面外。

而走马灯多是圆柱形,里面灯油灼灼燃烧,待热气上涌,外面的活动灯架转起,只见绘制在灯皮上的图案缓缓浮动游走,甚是奇妙。

少商看的目不暇接,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盏灯一盏灯看过去,有将士回家妻子来迎的,有小童顽皮追打嬉闹的,有武士弯弓射猎猛兽的,甚至还有鱼儿鸟儿头碰头的。

程始见女儿形容稚气可爱,十分豪气的叫多买下几盏灯给她回家慢慢玩耍。谁知少商摇摇头,只要了一盏,道:“回家我自己做,做更好看的。”

废话,她是理科女生好吗,可以徒手开平方的那种,虽然主修方向偏理论,动手能力不如工科弟兄们,但这么简单的原理,她觉得可以回去练练手。

灯市不止有灯,还有卖绢花丝帛首饰小食,甚至还有书简——

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正声泪俱下的向程咏和程少宫述说‘好好一个书香门第被戾帝爪牙迫害至家破人亡,如今不得已贩售家中藏书’的故事。

程颂左右手各拉着筑讴二童,在一个猎户的摊位前观看一根据说是从吊睛猛虎身上抽出来的虎筋,用来制弓弦那真是万夫莫敌。

萧夫人和程承边走边说笑,句句鼓励他振奋读书,不要有顾虑,程姎笑呵呵的随行一旁。

程止见一店铺里的绢花做的新奇野趣,便买了朵给桑氏簪上,程母脸黑成砚台,于是程止赶紧再买一朵给老母戴上,程母却不依,非说桑氏头上的花更美。桑氏也坏,故意不主动说将绢花让给程母,只笑盈盈的看着,闹的程止手忙脚乱。

程始在旁捋须摇头,就不能学学他,买了绢花藏在怀里回家再给妻子戴吗。

少商却因沉迷看灯,拖拉在程家一行人的最后面,身边跟着两个武婢三个家丁,她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只慢慢走着,这时一个竹编的绣球缓缓滚到她脚边。

第23章

少商的脚侧受触,她呆了一下,低头看去,却见那绣球做的甚是精巧,洁白的竹签丝以十字结一圈圈细细相绕,明亮的湖蓝色锦缎裹缠几处,还栓了两三个小铃铛,滚动时清脆细声,宛如猫咪轻轻啼叫。

“……这位女公子,在下失礼了。”

清亮的男子声响起,少商赶紧抬头,只见一位青年公子站在距她七八步之处,身形纤长,肩背挺直,一袭湖蓝色曲裾深衣泛着点点织金,双手笼在袖中。他身后是巨大的灯炬,焰光熊熊,他背光而立,少商竟看不清他的脸庞。

见少商呆呆的,那人仿佛轻轻一笑,缓缓走近,随立在旁的武婢和家丁立刻手按腰间。那青年公子仿佛没看见他们的戒备,一直走到少商跟前,躬身弯腰捡起那绣球,腰身柔韧,直起身子时整个人影笼住了少商。少商这才看见,他鸦羽般的长发在起身时微微飘动,焰光熊熊之下,仿佛丝线浮光。

那人向少商端端正正的作了个文士揖,然后背身而走,直至人影不见。

这就完了?少商摸不着头脑。

这年代搭讪的画风十分清奇呀,难道不是应该将绣球留给她,以后来索要吗?人家白娘子和许仙就是这么操作的。或者,人家的确是来捡绣球的,是她自作多情了。

少商摇摇头,这方面她始终不曾好好修炼。

上辈子退出江湖的太早,前平后瘪没有发育的豆芽菜无人问津,镇上小混混也是有审美的好吗。而之后,她最青春躁动的年华也被邻家白月光男神和地狱式学习给二一添作五了。

想不通就算了,少商本不是多情的性子,便悠悠然的继续沿着街边漫步观灯了。

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程家一行人走到街角一处岔口,领导阶层发生意见分歧。

程始听到那头传来热火朝天的喝彩叫好声,提议去看杂耍斗技;萧夫人却看见前头不远处的凤始楼里灯如白昼,人声鼎沸,是以要去听儒生们论赋谈经。夫妻俩对峙而站,故作昂头瞪视对方之态,却遮不住满眼的笑意。

程家众人十分上道,齐齐侧过几步,十分干脆的选边站——桑氏,少商,程颂及筑讴二童站到程始身后;程承,程止,程咏,程少宫及程姎站到了萧夫人身后。

两派人马楚河汉界,壁垒清楚。

唯独程母十分为难。

感情上,她想和不久又要离家赴任的小儿子一处呆着,理智上,她想看杂耍斗技,在理智与情感之间纠结了半只鸡腿的功夫,她决定压抑感情,跟随理智。

程承犹豫道:“讴儿还小,怕给兄长添麻烦,不如随我们吧。”毕竟杂耍处人多,难以照顾。

程小讴急了,赶紧抱住程筑的胳膊,奶声奶气道:“不要!我要和四兄一道走!”

幼儿园小班看小学一年级生,本就是各种伟光正。何况这些日子,程筑领着他满府玩耍,捉蚯蚓,斗蛐蛐,刷木剑……从前葛氏这不许那不许,如今一气全补上了,堂兄弟俩简直如胶似漆,恨不能晚上都睡在一起。

程筑意气风发,大剌剌摆出兄长派头,挺起小肚皮:“那你可要听我号令!”

程讴学着军中的抱拳姿势,圈起短胖胳膊,大声道:“喏!”

程始瞥着妻子,故作得意:“这位女君,你方可不如我方人多势众呐!”

少商很想提醒他,其实只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