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侄儿, 你投胎去罢。留在此地与你父亲置的什么气, 平白害了你那娘亲。”
瞧着是个道人在做往生的法事,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坟头上交心呢。
骸骨上用舌尖血画好的符文燃烧了起来, 连带着早已酥了的骸骨一起, 被火舌舔舐着。
封鸿气喘吁吁的定了身, 后颈出了层汗, 沾湿了穿在道袍里头贴身的里衣,身后传来黏腻的触感。抬起袖子擦了把汗,凡人的肉身果真是不行。
“我这侄儿心肠软,几句话说完便走了。”
遥遥朝正门的方向看去,那接下来封鸿等待已久的好戏就该登场了。
正门处。
院判的脸被他那鬼娘子抓的是一道又一道,身上规规整整的青衫此刻也是半挂着,若是风大些,就能给他刮掉了。
唉…
院判一边努力试图将骑在自己脖颈上的女鬼给拽下来,一边又后悔了起来,怎的当初非认准了她,不听长辈的劝告呢。
“青楼女子可野,你要是娶了她,家宅不宁!”
也就是在此地,几百年前院判家中长辈尚且存世,拦着不让新媳妇进宅门。在长辈们看来,背地里供着五通邪神已然是天怒人怨的事了,若将青楼去女娶进来做当家的主母,以后院判该如何在皆礼院立足呢。
彼年的院判仗着修为高深,顶撞了回去。
“不娶她家宅便宁么?”
五通神日夜来闹着要吃小孩,吓疯了家主的好几个小老婆,对上院判的提问,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还真没法子答。
“娶!有你后悔的时候。”
撂下这一句话后,家主老爷子便摔了袖子躲回了内宅,气的不肯出来了。
院判如愿以偿,将新妇领进了家门,日夜恩爱。只是青楼女子的确如同家主所说,性情较之良家子要野。
每每欢好之后,晨起穿衣,后背总是被她的指甲划伤。一道道的又疼又痒,刺挠着呢。有时他这妻子还会抓伤院判的脖颈,青衫遮挡不住,出门便能叫外人瞧见。
回忆起旧时的场景,院判闭上双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有我后悔的时候。”
当时觉得这是夫妻间的恩爱,男女间的情趣,如今可有他受的。
新妇的指尖曾经涂着朱红色的丹蔻,即便抓伤也不会耽搁许久。修士体魄强健,一半日的功夫便会消失不见,皮肤上连道红痕也不会留。
鬼妇就不同了,她的指甲可是从腐肉中延伸而出的,刮蹭上一下别说半日,就是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好透了。
也就是院判肩负化神修为,才能扛得住鬼母的一顿撕咬抓挠。若换了旁的人,哪怕是皆礼院门下的首徒来,半条命都得打进去。
长长的指甲缝里嵌着从院判身上扣将下来的鲜红血肉,一丝丝的挂着。若妇人动作大些,丝丝缕缕的就从指甲缝里掉落,轻飘飘的跌在石砖之上。
院判或许还记得旧时的恩爱与耳鬓厮磨,妇人却早就忘记了。她仅剩了而十月怀胎诞下孩儿的愧疚,以及一股烙印在骨子里的舐犊之情。
想要护我儿周全,即便生时不能,死后亦不能甘心。
骑在院判脖颈上抓挠攻击的时候,什么莺莺燕燕,海誓山盟的她统统不记得,只一心认定此人害了她的娃儿,该死,千死万死也不足惜。
耐性被切磨的差不多了,院判反手向后试图去拽妇人的胳膊,不料握住的触感叫他心头一颤。
记忆里他那新妇,腕子是稀溜溜的,摸上去如同软玉一般。可如今贴在掌心处的,黏腻冰冷且肿胀,稍稍用力一握,皮子下头便像是烂了的桃子般,陷下去化成了脓水。
院判这双手啊,杀过的人无数。老□□女,剥皮抽筋,坏事做尽,是鲜血缸里泡出来的。甚至不久前,他还在北山寺里亲手将一名妇人的面皮剥了下来。
按理说,不管摸到什么,院判都习惯了。
然而亲手葬送了妻儿姓名也丝毫不手软的院判,皆礼院的魁首,如今却似被劫云中落下的雷电击中,收回了刺痛的手。
怎会如此呢?
妇人察觉到了院判失神,抓住机会两排尖锐的小獠牙落在了他的后脖颈上,可院判纹丝不动,即便痛意席卷而来,仍旧没有动。
身为院判,皆礼院的魁首,比之杀人不眨眼的魔修,百余年来他更多时候是以师的身份接物待人。常常有弟子来他的房内,有时询问修行路上遇到的难题,有时也会问些情感上的琐事。
有一位院判已然记不得名字的书生,两次在深夜敲响了他的房门。
头一回,弟子跪在地上神色麻木,抬头看向他时也双目空洞。弟子今岁筑基,斩断了红尘,跳出三界外。生他养他的凡人父母亡故,院里给了他假期回去置办后事,弟子回来后便在深夜敲响了院判的房门。
“举全家之力,父母将我送上仙山,吃穿用度,不曾亏待与我。可今次回去,抬棺时要孝子贤孙哭丧,弟子却一滴泪也无有。”
书生空洞的眼中闪过茫然,想要从师尊这里寻一个答案。
“我可还配读书,可还配做…人…吗?”
院判给出的答案是修行路上,清冷的性子能走的更远,哭不出来或许并非坏事。因着在院判看来,若是他家宅里的老家伙们死绝了,恐怕不光是哭不出来,他指不定还能站在坟头,拍着棺材笑出声来。
老东西们早该死了,五通神也是个没用的,光知道祸害家中的小辈,不说去闹闹糟老头子们。
书生听完院判的教诲,懵懵懂懂的走了。
院判将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然而几年后又是一个深夜,书生再次推开房门满脸泪痕跪在了院判面前。
“师尊,今日弟子不知为何,想起双亲泪流不止。”
因着要摆师尊的架子,院判忍着没有嗤笑出声,而是居高临下,和善的望着这位弟子。
“无妨,与为师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