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天涯归处 钟晓生 3017 字 25天前

羲武沉沉道:“若在儋州,有圣泉水,能加快你伤口愈合。”

苏既明方有些放松,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生怕羲武将他带回儋州,忙道:“不!我不!我……”一用力,登时又疼地龇牙咧嘴,虚弱得直喘气。

羲武微微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替苏既明上过药之后,他竟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这一走,反叫苏既明怔忡。他环视四周,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立刻动了逃走的念头。他心里很是害怕,乌蛮族人性情耿直,死心眼,他的欺骗和逃走对于羲武来说恐怕就是背叛。羲武会像对待那个背叛了妻子的乌蛮族人一样对待他吗?可是他有伤在身,跑得掉吗?就算他跑了,羲武会就此放弃吗?

就在苏既明脑中天人交战之时,羲武端着一碗药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既明扶起来,喂他喝药。苏既明被他抱在怀里,心如擂鼓,心虚地根本不敢看羲武的眼睛,慢慢喝完了药。

“谁伤了你?”

苏既明愣了愣,不答。

“除了这里。”羲武用手指虚虚点了点他胸口上的伤,“还有哪里?”

苏既明迟疑片刻,微微地摇头。

羲武道:“十几天前,我有所察觉。”

羲武所指的,应当就是苏既明重病那次了。苏既明喃喃道:“那没什么……”

羲武见他不说也就不问了,接过他喝空的药碗放到桌上。

他一转身,苏既明才敢抬眼看他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羲武只是关心他的伤势,为什么不问他究竟是谁?他骗了羲武,羲武难道不愤怒吗?

片刻后,羲武回转,再次到床边坐下,苏既明立刻又闪开了目光,微微偏过头,一缕发丝从耳边垂下,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羲武抬起手,苏既明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就僵住了身子。羲武察觉到了他的害怕,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动作轻顺地将他那缕头发挂到耳后。

“你不是卜天。”

苏既明咬了咬嘴唇:“对。”

“你也不是苗人。”

“……对。”

苏既明这才注意,羲武跟他对话时用的是乌蛮语。虽说苏既明到儋州几月后已经学会了乌蛮语,但羲武大多时候还是用苗语和他交流。那是羲武不动声色的温柔和迁就,然而到了如今,他才知道,这份迁就其实很可笑。

羲武缓缓道:“你骗了我。”

“……是。”

出乎苏既明意料的,羲武并没有大发雷霆,依旧是平和的:“为什么?”

苏既明深深吸了口气。事到如今,想要依靠逃避来解决已经不可能了,他心中的种种情绪反而平静了。他自嘲一笑:“我是汉人,还是朝廷命官,我知道你们痛恨汉人,尤其是汉官,我只是想活命,所以撒了谎。”

羲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次皱得比较深:“一年来,你的所有,都是骗我们的?”

“所有……”苏既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本能想要反驳,可是拿一些已经无关紧要的事出来反驳并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微微苦笑,默认了这个问题。

羲武始终皱着眉头,这是苏既明见过他皱眉最久的一次,显然羲武也对眼前的局面感到为难了。

苏既明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羲武的质问以及承受他的愤怒,他当初在撒谎的时候并不觉得内疚,因为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可现在面对着这样的羲武,他心虚地认为自己应当是做错了什么的。

然而羲武的下一个问题让苏既明大为诧异。羲武问道:“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苏既明想好了羲武或许会质问他是否别有企图,或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羲武竟然会问这个。他怔忡地看着羲武:“我……中原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是汉人,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儋州的……”

“我是问,既然你是自己离开的,为什么不辞而别?”

苏既明离开的这一个多月,羲武几乎将整个海南岛翻过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天涯只说出去解手,竟然就如同蒸发般消失了,再也没回来。这一个多月里他每一夜都睡不安稳,不时想起天涯临走那晚看他的最后一眼。他一直以为天涯是被什么人掳走了,尤其苏既明病发时对他的影响让他更坚信自己的猜测,他悔恨自己竟没能保护好天涯。因此当他发现苏既明其实是汉人,而且位份不低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松了口气——幸好他的天涯不是遭人胁迫,陷入了危险之境。谢天谢地。

饶是苏既明再聪明,他亦无法体会这月余的日子里羲武的心情。他终于明白羲武问的不是他为何走,而是为何选择偷偷溜走,他只好木然地重复着类似的回答:“我是汉人,我不敢说,怕你们会恼羞成怒杀了我。”

羲武再一次伸出手,温柔而坚定地迫使苏既明转过头与自己对视:“你觉得,我会杀你?”

苏既明喃喃道:“你们不是痛恨汉人吗?”

羲武缓缓摇头:“不。天下芸芸众生,千姿百态。我们只恨侵略乌蛮者,而非汉人。”

这个回答,再次让苏既明愣住了。他突然觉得,虽然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可是他与羲武之间,是全然互不了解的。

片刻后,羲武轻轻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原来,你怕我。”

☆、 第二十章

羲武的这句话让苏既明心里一紧。是的,他怕羲武,虽然他知道羲武对他一直很好,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可是他身处异乡他族,没有半点依仗,活得小心翼翼。而羲武作为大祭司,主持族内事务,总是公正且严厉的,每当羲武对他人做出惩罚的决定,就会让苏既明担心自己被发现之后的结局,羲武对他越好,他的内心就越水深火热。

无论如何,苏既明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所以,内疚也好,后悔也罢,如今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破罐子破摔,索性将一切坦诚:“抱歉。关于我的身世,是我说了谎。我本是京官,被小人迫害,贬到儋州,我本不愿去,但惠州知州一心置我于死地,逼我在大风天出海,我遭遇海难,才会流落到你们那里……我知道,前任儋州官僚是被你们杀害,因为他们入侵乌蛮领地,所以我怕我说实话,你们也会杀了我。我撒谎骗你们,是为了自保。当我和惠州的官兵联系上之后,亦是因为担心难以脱身,才不辞而别……但我向你保证,我流落儋州,一切都是意外,我并未将乌蛮族内的事告诉他人——以后也不会。”

羲武的神色有一丝难以言喻,重复了苏既明用的两个字:“意外?”

羲武的表情让苏既明心脏抽搐了一下,但他硬下心肠:“是,意外。我们缘分已尽,这一年种种,望你能忘怀。你……回儋州去吧。”

羲武再次重复:“忘?”

苏既明心虚道:“情蛊的事——那蛊既然是你自己下的,你有解蛊的法子吗?早日把情蛊解了,另找一人吧。”

羲武摇头:“情蛊,不可解。”